THE FEMALE QUIXOTE HOMELESS DIARY
travelling all the way down to you.

2010年9月28日

以下是我投稿第四屆林語堂文學創作獎失敗的作品,跟大家分享囉!

星期四,日文是木曜日,我想這是有原因的,在經歷週一到週三繁瑣工作及生活壓力的人們的臉,看起來是多麼的呆若木雞,這一天是每個星期裡,最令人感到疲憊的日子。我選在這一天去刺了人生二十八載以來的第一個刺青,在左手腕內側,藉著尖銳的針劃破肌膚那一瞬間,釋放充斥全身的自悲自憐,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忘記人生是多麼的空乏無力。究竟是人生無常,所以要周詳地計劃每一步好呢?還是該把美好歲月用來發覺生活的樂趣呢?反正遲早難逃一死。

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我開著40噸的砂石車,緩慢地行駛在大度路上,交通狀況一反常態的暢通,馬路上空盪盪的只有這台砂石車像蝸牛似地在柏油路上爬啊爬。我似乎被一條只有自己看得見的眼罩矇住雙眼,但幸好車子平穩地行駛著,不需移動方向盤;大度路是一條沒有紅燈的長直線,沒有煩人的交通號誌,沒有行人穿越道,沒有迴轉的地方,從夢的開端我就已經在這條馬路上,盡頭在好遠的那一邊,車速慢到似乎要花一輩子那麼長才能走到終點;

我隨著音響播放的熱門歌曲開心的唱起歌來,就在此時,砂石車行經某一段積著軟泥的路口,我下意識地踩了下煞車,車身竟然就像遊樂園裡的旋轉咖啡杯一樣,用極緩慢地速度360度在原地轉起圈子,將近一人高的黑橡膠大車胎以極優美的姿態像寫書法似地劃過泥濘地,驚惶之下,我的歌聲竟變得更響亮了,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撫平恐懼在心底造成的漣渏。

這一切就像小時候在鄉下老家的街道上看見的露天電影院,大大的白螢幕上用慢動作播放著精彩片段,我隨著車身旋轉而東倒西歪,像被裝在外帶飲料店裡的雪克杯裡搖啊搖,速度再慢還是令人忍不住反胃想吐,時間就在這一瞬間飄逝而去,砂石車也輕輕地碰上停在路邊的一台機車,沈重的車身就撲天蓋地的向摩托車壓了上去。

然後我睜開雙眼,看見灰色方塊的天花板像一塊消散不去的大烏雲,窗台上的白紗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著它的裙擺。

窗外天色仍暗,我輕舉起左手,看著手腕上的那枚黑色標誌若隱若現,餘光瞄到天花板上似乎有奇怪的東西,再仔細一看,是一張臉,正與我對望著。

那是一張木偶玩具般的臉龐,而且是廉價的那種,所以它的五官刻得十分生硬,像給摔角選手穿上白紗似的不自然,但它笑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它的木雕嘴唇好像微微地向上動了一下;

它發現我正在看著它嗎?

然後,它以一種神奇的方式,開始說話了。

我指的並不是真正的藉由聲帶抖動而發出聲音的那種,而是像心電感應般,用腦波導遞訊息便心神領會的那種,也就是這一切都在安靜的狀態下發生,即便我身邊睡著另一個人,也不會發現我的異狀。

它說:「你好。」

聽見它傳來的訊息,原本昏昏沈沈的我,整個人都清醒了。

「…。」七月半我也有拜拜,怎麼會遇到不乾淨的東西?

它嘴角再度上彎,好像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似的「你得去接一個小男孩。」

「你說什麼?」我傻了。

「你得去接一個小男孩。」它重覆同一句話。

「什麼男孩?為什麼?」這是夢吧?

「去,現在就去接他,在河邊的盪秋千那裡。」它執著地說。

「為什麼是我?那小男孩是誰?」不知怎麼搞的,我偏偏就是不想去。

「去,現在就去接他,在河邊的盪秋千那裡。」

它就這樣不停地重覆唸著這句話,像催眠又像數羊,以每分鐘12次的速度不停傳到腦袋裡,一句句不間斷地就像致命毒藥,使我感到頭痛欲裂,這大概就是緊箍咒的效力了吧?我想。

「好啦,你別再唸了,我這就去。」怪的是我才這麼一想,人已經到河堤旁的兒童遊樂園區了。

黑漆漆的廣場旁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微微發著亮光,但我聽見有人在玩盪秋千時,鐵鍊摩擦發出的響聲。

於是我朝著另一邊的盪秋千走去。

我一直都很喜歡玩盪秋千,當秋千盪得越高,望得越遠,總覺得能飛到未來;反之,當秋千向後方盪得越高,也能回到過去,雖然我從沒成功的看到未來或回到過去,但我猜總有人可以辦到。

果然,有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坐在秋千上,當他坐在椅子上時,短短的小胖腿搆不著地面,於是盪得既不高,又不遠。

「姐姐來幫你推,好不好?」聽到我的聲音,小弟弟抬頭看著笑咪咪的我,點了下頭。

於是我就幫他飛高高,飛高高。

推得我都流汗了,他還意猶未盡的大聲笑著,說:「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可是你手要抓緊哦!」我擔心的提醒他。

「姐姐,再高一點啦!」小弟弟叫著,我就繼續推著他的背,推啊推,推啊推,像搖搖籃似的;

嬰仔嚶嚶惜,一暝大一尺。

都這麼晚了,小弟弟的爸媽怎麼讓他一個人在這裡玩呢?

嬰仔嚶嚶睏,一暝大一吋。

秋千越盪越高,小弟弟越興奮,笑得越大聲,安靜的兒童遊樂區,在半夜裡只聽得見秋千"一歪一歪"的擺盪聲,還有童音的笑語,夜色都被震動地波濤洶湧了起來。

終於,在我使盡力氣大力一推,向前擺盪的秋千高到小男孩的腳尖幾乎都碰到對面的榕樹葉時,他尖聲笑聲劃破夜空,然後就這麼消失在我眼前,彷彿從沒出現過似的。

我傻了,但秋千還在前後擺盪著,好像上頭仍然坐著小男孩,空無一人的遊樂場上只有我,跟晃個不停的秋千,發出陣陣"一歪"鐵鏈磨擦的聲音。

祖母曾告訴我,死去的人們在接受審判之前,來帶領靈魂的兵將會將他們的雙手鎖上沈重的鐵環,用鐵鍊把套著手的鐵環串起來,再帶著他們前往該去的地方,就像戰敗的戰俘似的,而他們在隊伍前進的過程中,鐵鍊與鐵環的磨擦聲,也是像這樣"一歪一歪"地在寧靜無人的半夜響起。

我打了一個冷顫。

因為我突然記起那個小男孩,在六年前,某個婦產科的手術枱上,躺著一個很虛弱卻嚎啕大哭的女孩子。

嬰仔嚶嚶惜,一暝大一尺。嬰仔嚶嚶睏,一暝大一吋。

「這是他的要求,希望妳能陪他玩一次盪秋千。」

木偶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突然回到六年前,鼻尖發酸,無法控制的淚珠不停滑下臉頰。我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搞不清楚。

「現在跟我走吧!」木偶平靜地說。

我的雙手被套上鐵環,繫著長長的鐵鏈到黑得看不見的前方。

我想起昨晚刺完青後,騎著摩托車在路旁等紅燈,然後呢?

我好像聽見別人的尖叫聲中混合著自己的慌亂驚呼,那是一輛砂石車嗎?

記憶就在這裡劃下句點。

我低下頭看著套著鐵環的左手手腕,露出一個黑色的符號,那是甲骨文,代表希望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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