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EMALE QUIXOTE HOMELESS DIARY
travelling all the way down to you.

2009年9月15日

離別之一

每一次算命,都像一次離別。

星期五下午,搭上捷運,往南方前進。到站了,我像夾心餅乾似的擠在人群之中,景氣不好時,沒有信心的失志人們特別需要廟宇跟算命攤。天空還是那麼的藍,一大片的籠罩在我的上方。照著手上的地址,尋找著朋友介紹的神準算命師。

「龍山寺那裡有一個算命的,根本是神仙再世!」我的女朋友說「妳去找他開示一下,應該會有幫助。」

算命街上,二排滿滿的各式各樣算命攤,紫微斗數、四柱命盤、易經卜卦、象棋、鳥卦……林林總總。我其實不大相信算命師,命運畢竟掌握在自己手裡,不是嗎?但禁不住朋友一再遊說,加上好奇心旺盛,我還是來了。

那家算命攤很另類。不像其它家總是用三原色:正黃色、鮮紅色或蔚藍色來當主要格局的顏色,小小的攤子不論是傢俱或是擺設,都是整片黑白的,乍看之下還會以為來到蘋果的小分店,門口中央釘著一塊鑲著黑邊的白色招牌,上頭單單寫著一個字:「命」。

朋友口中的神仙,留著一個平頭,穿著黑色T恤跟短褲,還有一雙白底黑字的球鞋,看來人生很黑白地坐在一張來自瑞典設計的簡單方桌後方,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上拿著的一本書,旁邊放著一個24吋的iMac,大片的鏡面寬螢幕上倒影著他認真閱讀的表情。他及他的店,跟我想像中的神準算命仙很不一樣。這應該開在人潮聚集的小巷裡,賣些手機或公仔之類的東西,不應該放在龍山寺的算命大街裡,一整個很超現實的感覺。如果不是朋友力薦,我是絕對不會進來的。

「嗨!你好!」我朝算命師打了聲招呼。

他並沒有立刻抬起頭來,似乎捨不得放下手中那本書。真是好奇他到底在看什麼。

我耐心的站在原地等著。終於他從白桌上隨便拿起一張小紙條,夾在書頁裡,闔上鮮紅色書皮,放在一旁。

「這本書很好看耶!」我說。原來是『我的名字叫紅』,一個土耳其作家寫的,得了個諾貝爾文學獎。

「妳也看過這本書嗎?」他抬起頭來望著我,眼睛裡有著「找到知音」的感覺。「好書看再多次也不會厭煩。」他接著說。

我想最好還是迎合他,搞不好等一下會算我便宜一點。

「對啊!」我說「有很大的想像空間」用最保險的評論回答。

他點了一隻煙,抽將起來「妳是要…?」

「我朋友介紹我來的,她說你算命很準。」我坦率地望著他。

「哦,請坐。請寫下妳的姓名跟出生時辰。」他老練遞過來一張紙跟筆,然後移動桌子下的鍵盤抽屜,螢幕上黑色待機畫面變成白色,白色的滑鼠鍵快速的移動到排紫微斗數的程式。

我寫下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及時間,再把紙筆還給他。等待他解讀我生命中的密碼,不安而興奮著。

「妳要問什麼?」他一邊輸入我的資料,一邊說。

「我想知道…我該不該走?」

走?走去哪裡?我從未真正的停留過。

他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說「問感情還是事業?」

「人生。」我說。

這是我第一次付錢去算命,但一直都對它很好奇。以前有個神通的朋友,偶爾會在酒過三巡後,指點我幾分鐘。他曾語帶玄機地說:「命,等於『口』加『令』。老天爺命令妳的事,是不能違抗的。」我既崇敬又疑惑地不停的反芻這句話。那朋友後來據說反抗神明給他的指示,堅持結了婚,然後生病中風…已經很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

第二次是學校裡的教官,他只看我的掌紋二秒鐘,說:「妳的六親緣很薄,跟親人比較沒緣份。」意思是跟家人的緣份比較淡,事實上我的確很小就離開家裡,一個人北上唸書。

命理這東西實在很玄。我會看一點面相、手相,甚至姓名學跟紫微斗數,但還是一知半解,太多的名詞要背要理解。算命不過就是一門流傳久遠的統計學,但究竟是誰先在芸芸眾生中,發現人與人之間微妙的相似處,然後開始蒐集統整這些資料呢?

「妳的人生運勢起伏很大耶。」他把煙灰彈到一旁的淺盤裡,邊說。

「嗯。」我曾經用線上排盤程式幫自己算過紫微,對照著網路上查到的說明,跟我命格裡的各種星宿,試著了解過去、現在及未來的命運,但還糊里糊塗的搞不清楚。

「意思是,好的時候會很好,不好的時候就會很慘。」他補了一槍。

「哦。」廢話,誰不是這樣。

「今年是己丑年,妳的流年命宮是紫微破軍,代表妳今年可能會特別堅持朝自己的理想邁進,試著做些轟轟烈烈的事業。」他接著說「改變是好的,也許可以完成許多過去未解決的問題,但也可能斷送其它轉圜的機會。」

「恩」

「加上流年財帛宮是武曲七殺,今年妳會特別固執而且善變,會想轉換跑道,如果換工作,會面臨新職業或新格局的挑戰,蠻辛苦的哦!如果開始自我矛盾,找不到方向,就賺不到錢。」

「然後呢?」

「至於感情方面…」他停了一下「今年妳會很想有一番作為,會跨入人生另一個里程。在對方的眼裡,妳是個工作認真但很固執的人,如果妳不告訴對方妳很愛他,他是不會知道的。如果還沒有對象,因為妳太好勝又愛面子,未必能好好發展,有可能還是繼續單身。」

「那我到底該不該改變呢?」本來就搞不清楚方向的我,在聽完他的話後,變得更加迷惑了。

「老話一句:三思而後行。妳還是會做一些改變,但是不要衝動,仔細的思考後再決定。」他平靜地說。

「好,我知道了。」他講的這些話,我早懂的了。人總是喜歡讓別人來說服自己,同樣的話由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感覺就特別有份量,尤其是要付錢的。

「妳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他說。

每一次算命,都代表著一個將做未做的決定,一個欲走還留的心魔。而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呢?

「沒了吧。我不知道該問什麼。」我坦白的說。連自己都不清楚方向,要我如何提問題呢?

「就這樣?」他似乎很驚訝「一般女孩子來,都會問很多問題耶!」

「那她們最常問些什麼?」

「像是『對方有沒有劈腿?』『什麼時候會結婚?』『該不該換工作?』這種的。」

「這些問題應該問自己吧?怎麼會來算命呢?」我疑惑的說。

「人是很脆弱的生物,很容易就會迷失方向。當他們開始懷疑起自己,只好來這裡,找個陌生人指點迷津。」他說,又點起一支煙。

他說的對。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那你有沒有遇過印象最深刻的客人?」忍不住想問。對自己的未來不是很有興趣,反倒對別人的故事好奇了起來。

「可多著呢!」他抽了一口煙,表情突然變得滄桑起來,這時我突然發現他並不年輕了。

「就在昨天,一個臉色陰沈的太太來我店裡,問她老公還愛不愛她。我排了她們夫婦倆的命盤,看到她老公有雙妻星,注定要結二次婚的。」

「那你怎麼告訴那太太?」我著急的問

「先聽我說完嘛。我再看了一下那太太的命盤,結果發現她就要掛了,只剩不到三個月的日子。」他吐了一口煙,白色的煙圈徐徐上升,飄散在空中。

「你的意思是...那太太死後,她老公會結第二次婚?」

「聰明。所以我跟她說:『太太,別擔心,妳先生很愛妳,至死不渝。』」

「...可是這樣不算說謊嗎?」

「不然妳覺得我該怎麼做?她已經一腳踏在棺材裡了耶!難不成我要告訴她『妳就快要死了,等妳死後,妳老公一定會再娶』嗎?我並沒有騙她,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老公不會亂來的。我這樣說,她高興,我也開心,這叫雙贏」

他再吐了一個煙圈,又說「她走之前包了個大紅包給我。在算命界,懂得說別人想聽或聽得懂的話,比說實話還要重要。」

「懂得說別人想聽或聽得懂的話,比說實話還要重要。」我忍不住重覆他的這句話。「謝謝你的故事,我想我該走了。」我掏出皮夾,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他。

「謝謝。」他給我一張名片,又是黑白色,真是夠了,這個黑白郎君。
「有空再來找我吧!不算命,聊聊天也成。」他說,然後又埋首在那本書裡。

我走出算命街,大太陽從頭頂直接照射下來,想起黑白郎君的話,突然覺得有點昏眩。人生有太多選擇做不了決定,我們只好去算命,請陌生人來告訴我們一個自己已經知道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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